廣東開平是兩座城,一座是人的,一座是燕子的。
(資料圖)
人的那一座是開平漫長的歷史中,在順流和逆流中打拼的人;燕子的那一座是城市給自己的子民賦予的答案,是愛情與思念,是春去秋回不忘舊巢。
通往開平的路有無數條,從北往南,廣府的商人在潭江兩岸開埠,做的貿易輻射粵桂甚至海外;開平人會離開大陸,奔赴異國他鄉。
關于開平人的故事,主線是商貿和華僑,產物是落在開平土地上的座座碉樓。
到了現在,那些碉樓是人的,也是燕子的。現代人逐漸解開碉樓里那些布滿微塵的記憶,但很少意識到,修造這些碉樓的開平人,熟稔了中西合璧的建造工藝。
于是他們再度闖蕩,在國內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地里,讓開平人的手藝名揚四方,撐起了開平——中國建筑(601668)之鄉的名號。
隨著越來越多的城市不斷誕生出建筑行家,開平在建筑上的優勢,像手紋一樣淡化,退縮到街巷的角落、窗格的護欄、樓梯的扶手上,只留下抓撓、鋸銼、刻鑿、猛擊留下的痕跡。
如今的開平,堅固的碉樓與輕奢的露營帳篷混搭,竟也相得益彰 時代周報 黎廣/攝
歷史在開平像一首敘事詩,從積累財富,完成一段姻緣開始。
男人的眼淚
人們很難對一個69歲的男人感興趣,但說起開平,尤其是關于開平建筑史,他是無法繞過的一個人。
長大以后,李耀南只在58歲的時候哭過一回。那是2009年的汶川,大地震后第二年,他要建設汶川一中。
這原本不是什么問題,但通常需要500天的建設周期,汶川的附帶要求是190天。對于7萬平方米的建筑面積,李耀南感受到挑戰,他開始挖地,挖了幾天都是無法承重的碎石,他崩潰痛哭,困難一個接著一個,大量的建材要運到汶川、晝夜溫差大、經常停水停電……
李耀南在汶川一中施工現場 紀錄片截圖
這就是意大利作家兼記者卡爾維諾在《看不見的城市》中所聊起的:在自然環境的巨大破壞力下,技術體系的脆弱可能制造連鎖故障。
而自然環境的破壞力,同樣可能使得城市陷入癱瘓。人如何在這雙重的壓力下生存,便需要處理與城市、自然的關系。
李耀南就是在城市和自然的“破壞力”下,通過建筑業成長起來的企業家,他臨危受命接下“汶川一中”工程的時候,實際上正過著含飴弄孫的日子。
在他的家鄉開平,李耀南的公司在不到30年的時間里,成長為開平建筑行業龍頭企業之一,產值一度超過30億元,這在開平不是個案。
人們大多是通過碉樓認識這座城市的,尤其是電影《讓子彈飛》,讓人們沉浸式地體驗到碉樓具有獨特的防御性,實際上除了防人,碉樓還防水患。
如今的開平三埠街道,是由長沙、荻海和新昌三個埠組成,這種關系像極了武昌、漢口和漢陽的武漢三鎮。
開平的三埠,也是由潭江沖積而成,最早沖出來的長沙,在1368年開埠,此后1851年和1881年,荻海和新昌相繼開埠。這三個商埠在珠三角西部,是通往粵西和廣西的咽喉,江門、廣州的商客云集于此,使得三埠成為潭江中上游最大的商業中心。
三埠形成的另一個注腳是當地河流密布,經常出現水患,而當財富在這個地方聚集時,出國成了歷史上開平人生活的秘密共識,這是當地人處理城市和自然災害的解藥。
開平塘口鎮的碉樓一角 時代周報 黎廣/攝
而當老一輩開平人看到了國外的建筑材料、建筑方式和中國傳統建筑大為不同時,認為碉樓這種建筑物,既可以抵御水患,也可以防止匪患,于是他們從海外往家鄉運送建筑材料時,把當時所謂的洋灰(水泥),連同建筑圖紙一起帶回開平。
在家鄉建房,是光宗耀祖,是展現實力,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。無意中,這推動了當地原有工匠建房技術的改進。
在開平的土地上,鼎盛時期曾有超過3000座碉樓,如今聳立的還有1833座。
碉樓成了開平眾多事物的一個整體:是記憶和欲望的整體,是城市語言符號的整體。如今作為廣東省的第一處世界文化遺產,開平碉樓與村落被稱為“活生生的近代建筑博物館”。
李耀南這樣的建筑師,實際上是這種遺產的產物,汶川一中是碉樓意外的傳承。
輝煌
算下來,李耀南生于1953年。他們這一代開平人在建筑業上的打拼痕跡,印在了很多上世紀60到80年代的廣東人心里。
盡管外人對開平人在建筑業上的輝煌不甚了解,但說起廣州的天河城、港珠澳大橋定不會陌生,他們甚至還參與了廣州塔(俗稱“小蠻腰”)的建設。
廣州的地標之一,小蠻腰 時代周報 黎廣/攝
當然,名氣更大的還有汶川一中、澳門大學橫琴校區。這些都是魯班獎的得獎標的,無一例外,他們都來自開平人之手。
盡管有漫長的歷史傳承,但從現代的眼光來看,開平建筑產業真正崛起伴隨著改革開放的進程。
在那以前,開平只有一家1963年成立的建筑工程公司,其他的從業者都來自建筑隊、工程安裝隊。
1979年后,開平市有16個公社和村鎮成立了建筑隊,第二到第八建筑工程公司也相繼成立,這才讓開平建筑產業在90年代中期進入鼎盛期。
但在短暫的輝煌之后,開平不少企業被工程欠款拖累而倒閉,大量技術人才流失,開平的建筑企業不得不通過改制求生,李耀南的企業就在這個時期鋒芒初露。
這是開平建筑產業在時間軸上的命運。
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,改革開放之后,中國城市政策開始放寬,開平有海外建筑工藝的積淀,在市場觀念上也接近早期香港的經濟頭腦,這讓開平先于很多城市成立建筑公司,為他們走南闖北,出現在全國各大城市做好鋪墊。
在開平,仍能見到這樣傳統的木匠鋪子 時代周報 黎廣/攝
隨著中國建筑產業發展,廣東茂名的電白、潮汕地區的建筑業也開始崛起,外省的建筑業也逐漸開始進入珠三角和廣東地區,其中包括中國中鐵(601390)、中國中建等大型央企,開平的優勢被慢慢削弱。
作為僑鄉,開平人的血液里似乎也有個遠方,這是開平建筑產業下滑的另一個原因:錢賺夠了,企業做大做強不再重要,他們又會站在祖輩離開大陸的那個起點上,飄揚過海。
這是僑鄉人在生活哲學上的雙刃劍,無關對錯。
但也有留下來的,在《看不見的城市》里,卡爾維諾說:若是每天八個小時切割瑪瑙、石華和綠玉髓,你的辛苦就會為欲望塑造出形態,而你的欲望也會為你的勞動塑造出形態。
李耀南崛起的符號就是不停地改變施工技藝,成為那段時期在開平崛起的知名匠人。
在創辦了自己的公司以后,他獲得一級建造師、高級工程師稱號,他的“李耀南施工法”(“外墻飾面磚工法” 和“鋼筋混凝土框架節點模板工法”)甚至被當時的國家建設部向全國推廣。
這段白手起家的經歷,讓李耀南有了家國情懷,才決定在汶川一中的項目上做出報答。
李耀南的另一種解讀是建筑產業的施工邏輯在不停發生變化,企業實力是一方面,優化施工是另一方面。但以李耀南為標志的技藝逐漸老去,開平需要一個技術革新來復制以往的成功。
如今看來,這是開平人為之奮斗的過去,里面是財富、幸福或者挽歌,或是燕子掠過天空的一聲輕啼。
開平一座老建筑物下,燕子正在筑巢,中國歷來視燕子為吉祥鳥,因此不會有人驅趕 時代周報 黎廣/攝
彎道超車
對于開平的建筑師來說,建筑就是欲望,是他們塑造出一個城市姿態的欲望。
現在的開平人,回到了當下,決定雄起,重塑那個輝煌的開平建筑業。
去年底,距離開平誕生第一座碉樓大概已經過去了約500年,開平大多數和建筑相關的企業抱團到了一起,成立了建筑產業聯盟。這個聯盟的目標是:通過“聚合、融合、整合和競合”,讓開平的建筑業與相關行業協同發展。
開平某建筑企業的造景 時代周報 黎廣/攝
對于中國建筑,從磚塊累積到鋼筋混凝土的建造模式,如今正開始向模塊化和裝配式工藝發展。綠色、低碳、信息化、智能化,這些高大上的詞匯也與建筑業的發展息息相關。
在開平人眼里,這是開平建筑企業實現彎道超車的機會,就像年輕時的李耀南,用“耀南施工法”帶著開平建筑業騰飛那樣。
熟悉開平建筑史的業內人士向時代周報記者說,以往開平建筑企業很多,早期都屬于國資和集體所有。改制以后,不少企業單打獨斗,在全國各地不斷崛起,因此并沒有抱團發展的強烈意愿。但隨著市場競爭不斷加劇,外地企業不斷做大做強,尤其是一些大型企業的力量不斷擴張、下沉,開平建筑產業所面臨的的外部壓力越來越大,迫切需要以聯盟的方式做大做強。
這名業內人士說:“開平的建筑業和與之相關的制造業都有一段輝煌的歷史。伴隨著開平建造響徹全國的,還有開平腳手架、模板、門窗等制造產品,水龍頭、變壓器也已走向世界各地。但建筑業和制造業并沒有很好的互動,對整體經濟的拉動作用也沒有充分顯現出來。聯盟的一個作用,就是聚集建筑產業上下游、相關制造業、房地產等領域的企業,實現資源、信息和人才共享,將不同產業鏈上點狀分布的企業聯系起來,匯聚成一個整體,打造開平建筑產業可持續發展生態系統。”
如今開平建筑產業聯盟還引進了金融業,在今年6月召開的聯盟第二次大會上,金融機構對聯盟企業綜合授信達175億元,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。
從傳統的碉樓到如今枯山水式的園林,從建筑和審美,開平都在發生改變 時代周報 黎廣/攝
一位央企建筑業負責人也向時代周報記者說,作為非廣東本土企業,他們每年在廣東消化數十億項目,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他們對資金流動有一定的抗壓和抗風險能力。該負責人表示,廣東地方的施工單位業務能力很強,但抗風險能力比較弱,一旦施工單位提高抗風險能力,市場競爭力就會變得很大。
這也是聯盟試圖把地方建筑產業短板補上的原因之一。聯盟已經促成開平最大的地方國企與聯盟核心的民營企業聯合,共同出資設立廣東開贏科技有限公司,為建筑企業提供材料集采、設備租賃、金融服務三大核心服務,充分發揮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各自優勢。
未來如何不得而知,但作為一座城市,要么歷經歲月滄桑看似停滯不前;要么不停和希望斗爭,不斷把希望變成現實。
開平是經歷過滄桑的,如今有了新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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